题记：本文为《中华英才》专访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京大学全球健康发展研究院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学部委员，国务院医改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刘国恩的文章。
正在崛起的中国在宏观经济、产业结构、居民收入、医疗卫生等各方面都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巨变，为推进“健康中国”建设提供了必要条件，奠定了坚实基础。适逢新一轮医疗改革已进入深水区，如何全面提高医院以仪器设备、医护人员配备为代表的“硬实力”和以医院管理水平为体现的“软实力”，是当前改革关注的重点和难点。
来自经济学界的专家，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京大学全球健康发展研究院院长、北京大学中国卫生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刘国恩，长期关注医疗卫生领域，并从经济学的角度出发，为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以及民生福祉的高质量发展找症结、谋思路、施良方，分别从医疗体制改革政策研究、卫生技术评估、健康与发展经济学的学科建设等方面为三医联动改革提供有力支持，作出了重要贡献，被业界视为“中国医改领域当之无愧的领军智囊”和“研究中国医疗体制改革的领军人物”。
参与改革研究 提速医改进程
刘国恩不仅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也是我国第一位羌族留美博士。他自2006年辞去美国北卡大学教堂山分校终身教职，全职回国以来，一直以北京大学为舞台奋斗至今。“我们这一代人，有幸成长并受惠于伟大的改革开放时代，参与和见证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谈及能够跻身时代前沿并见证和参与一个时代的勃兴，刘国恩的眼神里闪烁着自豪且笃定的光芒，显然，这是一份自觉的担当，一项主动的抉择。
但是这似乎不足以解释他何以长期关注医疗卫生领域及其高质量发展。原来，早在考大学之前，作为村里文化程度最高的年轻人，刘国恩曾当过一年半的赤脚医生，一边劳动挣工分一边随时应对牲畜和村民们求医之需要，可谓是双职一肩挑。然而身处特殊的年代，因政审缺失之故，他在高考志愿里所选的9所医学院校均未向他发放通知书。阴差阳错间，在补交政审材料之后，他被西南民族大学录取并分配到了数理化系的数学本科。自此，追梦人刘国恩奋发图强，基于数学专业深耕下去一路延伸到健康经济学领域。兜了一个大圈子，他又回到了“健康梦”开始的地方，所不同的是，他在1986年前往美国留学，有幸师从健康经济学之父格罗斯曼教授（Michael Grossman），掌握了全球前沿的健康经济学知识，从而得以在回国服务后发挥相关领域的学术带头作用。
自2009年国家启动规模空前的医药卫生体制改革伊始，刘国恩应邀深度参与到国家的医改研究工作当中。2011年，他入选国务院医改领导小组成立的第一届医改专家咨询委员会，并成为连续服务三届的“元老”成员，会同相关部门一起，针对卫生体系的医疗、医药、医保等三大领域展开了系统的改革研究，一系列改革举措随之陆续推出。
2016年8月，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召开，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新时代卫生与健康工作方针，刘国恩应邀出席了此次会议。同年10月，《“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出台，绘制了新时期以人民健康为中心的“健康中国”发展战略规划，把全民健康与全面小康的国家发展目标紧密结合起来。
2018年以来，刘国恩肩上挑的一项重担就是作为药物经济学专家组组长参与到国家医保药物目录谈判当中。医保谈判的意义何在？刘国恩以2021年的医保谈判为例指出，当年一款治疗罕见病脊髓性肌肉萎缩症的药品——诺西那生钠，由70万元一针被砍到3.3万元一针。这可能是单个药品价格降幅最大的案例，但绝非随意为之，而是在基于中国目前真实支付能力的基础上，参考世界卫生组织一个不成文但多数国家都参考的标准，即当一个新的医学技术应用到患者身上，如果能够提高一年有品质的寿命，而不是完全处于植物人的状态，且医学、技术、药品（的费用）不超过这个国家人均GDP的三倍，那么世界卫生组织就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去购买和支付的医学技术。
那么，药物经济学在谈判中发挥怎样的作用呢？刘国恩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药物经济学评价作为药品价格谈判的重要内容，是在基本药物遴选调整中纳入药物经济学评价方法，在实践和决策中起重要作用，其科学性和规范性也是影响评价结果和应用的关键。”他以2023年的国家医保谈判为例，在临床方面通过两轮讨论的药物才有资格进入药物经济学组专家的视野，每款药物随机分配两位药经专家“背对背”测算，严格禁止就各自评审药物进行交流，最大限度保障独立性和公正性。
就创新药进入国家医保支付目录的比例逐年提高的趋势，刘国恩坦言，进入报销目录仅仅是一切的开端，下一步更重要的是让这些新药进入医院，让医生能够开具处方，才能使患者和企业最终受益。与此同时，当前我国药物创新的规模和能力与发达国家相比，仍有短板和差距。特别是因原创性药品受研发时间更长、风险更高、投入更多等因素的制约，我国的药物创新多集中在应用创新方面。“高质量发展离不开创新，没有创新则谈不上高质量发展，在医药领域创新从来都是高质量发展的火车头。”刘国恩特别强调。
为了切实发挥药物经济学在国家医保谈判中的作用，刘国恩牵头国内外50多位专家成立课题组，完成中英文双语版《中国药物经济学评价指南2019》，填补了中国医药技术经济评估的方法学空白，评价指南还将保持更新。
此后他又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和全球现状，主编了《中国药物经济学评价指南（2020年版）》，旨在帮助研究者更好地提升报告的质量，使得决策者更好地开展药物经济学评价研究。该《指南》发布后，经中国药学会24届理事会第二十六次常务理事会审议，批准由中国药学会药物经济学专业委员会起草编制的《中国药物经济学评价指南2020》为中国药学会团体标准。与此同时，该指南还深受全球医药卫生经济研究领域规模最大的组织——国际药物经济学会（www.ISPOR.org）的高度重视，并在其官网上作为中国药物经济学评价指南予以特别推荐。
新起点新航程 护航全球健康
2020年，北京大学正式成立全球健康发展研究院（“全健院”），聘任刘国恩担任创始院长。全健院旨在聚集经济与管理、公共卫生与医学、国际关系与外交、气候与环境、人文与社会等交叉学科的力量，以跨越国界的视角把全球健康置于人类发展的框架，以“同一世界、同一健康”（One World, One Health）为核心理念，通过科学研究、智库服务、人才培养、产教融合等平台，以及国际合作与交流，探索人类健康重大议题的应对方案，促进创新科技成果的转化，推动中国积极参与全球卫生治理，助力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
2017年，沿着《“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所指明的方向，刘国恩研究团队与时任清华大学医院管理研究院刘庭芳教授共同发起了“基于世界管理调查（WMS）的中国医院管理干预实验”项目，并成功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的立项支持。通过采用《世界管理调查》（WMS），推出了《世界管理调查—中国医院管理实验研究》，首次以国际化且行之有效的方法定量、精确地测量出中国医院管理水平，并通过管理实验的方法针对医院管理问题进行系统改进。结合八年的系统研究，刘国恩体会最深的是，《世界管理调查》的题项确实可以减少资源的浪费，可以缩小医师间资源使用的差别，可以减少问题的出现，从而提高整体医疗服务质量。
该项目在建立国际标准化的中国医院管理数据库的基础上，面向全国518家医院的管理展开调查，覆盖中国大陆31个省（市区），全面系统地考察了中国医院管理水平在世界管理坐标系中的定位，分析影响医院管理水平的因素。进一步地，应用实验经济学的研究手段，从标准化运营、目标管理、绩效管理、人才管理四个维度探索医院管理水平提升对医院绩效影响的因果关系，为公立医院改革、现代医院管理制度的建立提供了科学、客观、准确的实证依据。把中国医院的真实管理水平置于国际医院管理的坐标系进行科学评估，对于中国的医院管理者极具参考价值。
2020年，当新冠肺炎疫情迅速蔓延全球、中国正面临第一波最严峻的冲击和考验之际，刘国恩作为唯一的健康经济学家代表，应邀加入全国新冠肺炎专家组，为国家疫情防控建言献策。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可能与人类长期共存的新局面，刘国恩尤其看重新冠疫情给人类提出的重大课题之一——倒逼人类推进以AI或数字技术为核心的新技术以及以线上远程方式完成医疗卫生服务的提供。他认为，在巩固当前抗疫成果的基础上，应当主动思考如何顺势而为，推动健康大数据、远程医疗、人工智能等新兴产业的发展，率先向世界提供“中国思路”和“中国方案”。
2017年以来，刘国恩还以中方召集人的身份，牵头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与美国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联合举办“中美健康二轨对话”，对话专家为中美两国相关领域的杰出代表，围绕中美两国医疗健康领域相关主题开展坦诚深入的对话交流，并形成双方内部的共识要点报告，分别呈递中美两国的要务部门，供国家决策参考。“对话”每年举办一届，在中国和美国交替进行，至今已连续成功举办8届。
荣誉总是伴随着丰硕的成果而来。2019年，刘国恩被评为“中国最受关注的医改专家”；2020年，国家医疗保障局邀请刘国恩担任药物经济学测算专家组组长，参与国家医保用药目录的年度动态调整。就其在工作组的出色表现，国家医疗保障局在感谢信中指出，刘国恩在工作期间发挥专业特长，严谨细致、遵守纪律、尽职尽责，出色地完成各项任务，对于《国家基本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和生育保险药品目录（2020年）》的出台，给予了大力支持和辛勤付出。2021年，他当选中国药学会年度“最美科技工作者”。2022年，刘国恩带领课题组完成了国家高端智库特邀课题“国家疫情防控的成本—收益评估”，得到中央领导重要批示并通报表扬。同年12月，刘国恩当选2022年中国医学科学院学部委员。
一路走来，刘国恩时刻不忘身上的责任，在纷繁的研教中奋进与付出、在多元化创新中不畏挫折锲而不舍。他频频带领全健院师生深入中国边远农村和贫困地区开展健康促进脱贫的经济学研究，其代表性工作包括在四川省大凉山实地开展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精准健康扶贫的经济学实验”，旨在探索精准扶贫、巩固脱贫攻坚成果、防止返贫的经验，展示了在不同地区对重点病种展开疾病的经济社会因素研究的重要性。学生们常问刘国恩，为什么如此忙碌而竟是这样精力旺盛、永葆热情？一路奔跑、一路追梦的他用这样一段话与学生们共勉：“中华民族志在振兴，但是我们作为世界舞台主角的历史遗产并不丰富，我们生逢其时，唯有更加开放地学习、自强不息，才能不辱使命，不负韶华。”
人物简介：
刘国恩，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京大学全球健康发展研究院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学部委员，北京大学中国卫生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中美健康二轨对话》中方召集人，国务院医改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药学会药物经济学专业委员会名誉主委，健康经济学国际英文一流期刊《Health Economics》副主编。2004-2005年担任中国留美经济学会主席，2012年入选“2012年医学界十大焦点人物”，2016-2022年任北京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经济管理学部副主任，2019年获评为“中国最受关注的医改专家”，2021年荣获中国药学会“最美科技工作者”。
文字：张强
文章来源：《中华英才》
